東西問丨勾海燕：天門軍之印與古渤海國曾是怎樣的存在？

　　中新社哈爾濱6月13日電 題：天門軍之印與古渤海國曾是怎樣的存在？

　　——專訪黑龍江省博物館副研究館員勾海燕

　　中新社記者 劉錫菊

　　作為中國現(xiàn)存唯一一方古渤海國印，天門軍之印于1960年在黑龍江省寧安市渤海上京龍泉府遺址出土。該印為青銅質，印面略呈正方形，印文為漢字篆刻“天門軍之印”，印背楷書“天門軍之印”。這枚印與唐朝官印一樣，用漢文篆字入印，是渤海國使用漢字的重要例證。

　　天門軍之印如何被發(fā)現(xiàn)？有何特別之處？體現(xiàn)了渤海文化的哪些特點？黑龍江省博物館副研究館員勾海燕近日就此接受中新社“東西問”專訪。

　　現(xiàn)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：

　　中新社記者：天門軍之印是如何被發(fā)現(xiàn)的？渤海國是一個怎樣的存在？

　　勾海燕：1960年，天門軍之印出土于黑龍江省寧安市渤海上京龍泉府遺址外城中，是當?shù)剞r(nóng)民翻地時發(fā)現(xiàn)的，出土地點距今寧安市東京城鎮(zhèn)北門約250米，1963年調(diào)撥至黑龍江省博物館。1993年，天門軍之印經(jīng)國家文物鑒定組鑒定為國家一級文物。作為國內(nèi)現(xiàn)存唯一一方渤海國印，天門軍之印具有很高的歷史研究價值。

　　渤海國的開創(chuàng)者大祚榮是靺鞨七部之一的粟末靺鞨人。隋末唐初，部分靺鞨人從白山黑水徙居營州(今遼寧朝陽)一帶，歸附唐朝，其首領被唐授以官職。7世紀末，營州之亂爆發(fā)，靺鞨人避亂東奔，據(jù)險自守。698年，大祚榮自立建國。之后唐朝冊封大祚榮為左驍衛(wèi)員外大將軍、渤�？ね�，以其所統(tǒng)為忽汗州，加授忽汗州都督。渤海國正式成為唐朝的邊州屬國。713年，唐玄宗遣崔忻出使渤海國。返回途中，崔忻于旅順黃金山南麓及西北麓各鑿井一口，并在西北麓井旁巨石上刻“敕持節(jié)宣勞靺羯使鴻臚卿崔忻井兩口永為記驗開元二年五月十八日”字樣，以此紀念。清光緒年間建石亭對刻石予以保護，取名唐碑亭。20世紀初，此刻石被日本人掠至東京。鴻臚井碑的發(fā)現(xiàn)，印證了渤海國從屬于唐朝這一史實。

　　926年，渤海國為契丹所滅，共傳十五世，歷時229年。兩百余年間，渤海國仿唐厘定地方行政體制，“地有五京、十五府、六十二州、一百三十余縣”，五京即上京龍泉府(今黑龍江省寧安市渤海鎮(zhèn))、中京顯德府(今吉林省和龍市西古城)、東京龍原府(今吉林省琿春市八連城)、南京南海府(今朝鮮咸鏡南道北青郡北青土城)、西京鴨淥府(今吉林省臨江市)，并先后以中京、上京和東京為王都，其中以上京為都時間最長。

　　中新社記者：天門軍之印的文字與唐印有何關系？從中可以看出渤海文化的哪些特點？

　　勾海燕：該印為青銅質，由銅片鑲成。通高4.3厘米、邊長5.25×5.3厘米、厚1.4厘米。印面略呈正方形，印文為漢字篆刻“天門軍之印”；印背楷書“天門軍之印”。印文筆畫細挺有力，圓潤活潑，與“雞林道經(jīng)略使之印”“涪娑縣之印”“大毛村記”等唐代官印篆字風格基本一致。印文凸起，筆畫之間形成0.9厘米的溝槽。印紐扁平，中穿一圓孔，呈橋狀。根據(jù)這些特征，可以認為這是一方唐代官印。又因其出土于渤海上京龍泉府，因此推測天門軍之印是一方渤海國印。

　　渤海國的主體民族是靺鞨，靺鞨是中國東北地區(qū)的土著民族之一，其風俗文化有自身的民族和地域特色。與唐朝的交流，讓渤海文化在其發(fā)展和繁衍過程中不斷向中原王朝學習、靠攏，逐漸形成了與華夏同風的海東文明。

　　唐朝是絲綢之路發(fā)展的繁榮鼎盛時期。絲綢之路的暢通，不僅促進了各地的思想文化交流，更對社會和民族發(fā)展產(chǎn)生積極影響。唐朝與東北地區(qū)的交流往來，可以說是絲綢之路在邊疆地區(qū)的延伸。“疆理雖重海，車書本一家”，是唐代著名詩人溫庭筠送一位渤海王子回家鄉(xiāng)時寫下的詩句，也是對當時渤海文化與中原唐文化趨同的評價�？梢哉f，渤海文化是中原盛唐文化在中國東北地區(qū)的一個分支，體現(xiàn)了兩者的統(tǒng)一關系。

　　中新社記者：渤海國與唐朝之間有哪些交流？能為了解渤海國的歷史、經(jīng)濟、社會、文化等提供哪些重要資料？

　　勾海燕：渤海國在典章制度、都城建制、墓葬形制、貨幣經(jīng)濟、紀年與歷法、語言和文字等各方面，無不深受唐朝文化的影響。唐玄宗在給渤海二世王大武藝的敕書中就有“卿地雖海曲，常習華風”字樣。

　　渤海國曾先后有六條水陸交通干線貫通中原及周鄰地區(qū)。經(jīng)濟上，渤海國力求與唐朝接軌，既有較先進而發(fā)達的農(nóng)業(yè)，門類眾多、分工很細的手工業(yè)，又有頗具規(guī)模、十分活躍的海內(nèi)外商業(yè)、貿(mào)易。文化上，大量渤海生徒、僧侶隨朝貢使團入唐求學，漢文經(jīng)史典籍因此源源不斷傳入渤海地區(qū)。宗教上，渤海國亦追隨唐朝，禮佛行事更成為上層社會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內(nèi)容。與中原唐文化的頻繁交流和往來，促進了渤海國社會的發(fā)展，創(chuàng)造了時稱“海東盛國”的繁盛局面。

　　中新社記者：天門軍之印有何特別之處？為什么說該印是渤海國使用漢字的重要例證？

　　勾海燕：歷史文獻對唐朝職官制度有較為詳細的記述，但不見“天門軍”之設。遼金兩朝亦無“天門軍”之制，歷年出土的遼金銅印同樣無此種形制。渤海國常派官吏和學生到長安城“習識古今制度”，其政治、職官、經(jīng)濟等制度均與唐朝一致�！杜f唐書》《新唐書》記載，渤海國仿唐朝中央的典章官制，亦置有“三省、六部、一臺、七寺、一院、一監(jiān)、一局”等機構。

　　《舊唐書·文宗本紀》記載：“大和六年十二月，內(nèi)養(yǎng)王宗禹渤海使回，言渤海置左右神策軍，左右三軍一百二十司，畫圖以進�！彪m然此處將渤海國建制與唐朝中央政府的神策軍相混淆，但至少表明渤海國設有同類的禁兵組織。因此“天門軍”可能是類似唐朝中央十軍的王城禁軍組織。

　　天門軍之印出自渤海上京龍泉府皇城內(nèi)，可作為研究渤海國設有與唐朝中央禁軍類似軍事組織的重要線索。這枚印使用了蟠條焊接工藝，是唐代官印的重要特征之一。書法家沙孟海先生提出：“唐代官印統(tǒng)用朱文，字畫用小銅條蟠繞而成，遇有枝筆，用短條焊接上去。這是一種新的制法。印史上未見有什么名稱，我們稱之為‘蟠條印’�！碧扉T軍之印以漢文篆字入印，是渤海國與中原唐王朝交流的證明，也是渤海國使用漢字的重要實例。

　　中新社記者：目前，在天門軍之印發(fā)掘地還有何發(fā)現(xiàn)？

　　勾海燕：唐代史料記載，渤海國“以肅慎故地為上京，曰龍泉府”。自渤海國三世文王大欽茂時期起，上京龍泉府曾兩度為渤海國國都所在地，先后長達一百六十余年，是當時東北地區(qū)最大的城市和渤海國政治、經(jīng)濟、文化、軍事以及對外交往中心。

　　上京城仿照唐長安城的形制營建，分為郭城、皇城和宮城三個部分，三重城垣層層相環(huán)。全城除宮城坐落于北部中心區(qū)之外，其余以中軸大街為線，分為東西兩半城，作棋盤狀布局，宮室、衙署與里坊嚴格區(qū)分，功能分明。郭城東西長4.5公里，南北寬約3.5公里，總周長約16.3公里，呈橫向長方形。

　　迄今為止，遺址內(nèi)出土遺物數(shù)量甚多，其中尤以建筑材料文物最多，如蓮花紋瓦當、寶相花紋磚、文字瓦等。此外，還有許多其他類別的珍貴文物，如銅鏡、銅人等。這些文化遺存都為我們了解渤海國的歷史、經(jīng)濟、社會、文化等提供了重要資料。(完)

　　受訪者簡介：

　　勾海燕，黑龍江省博物館副研究館員、歷史研究部主任，黑龍江省歷史學會理事，東北大學秦皇島分�？妥�教授。長期從事黑龍江古代史研究、黑龍江省博物館展覽內(nèi)容設計等工作，是“黑龍江歷史文物陳列——以肅慎族系遺存為中心”“黑水文脈——黑龍江歷史文物陳列”大綱主要撰寫人之一。先后發(fā)表《黑龍江稱謂考》《渤海樂曲目中“大靺鞨”、“新靺鞨”相關問題辨析》《“渤�？ぁ迸c“渤海國”關系新考》等文章，出版著作《嘎仙洞吊古——鮮卑人出大興安嶺記》。